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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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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了他,她變得很低很低,低到塵埃裏。但她心裏是歡喜的,從塵埃裏開出花來。

——張愛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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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閱連加了三天班,深夜才到家。

進屋先聞到酒釀的香味,何珊穿著一件珊瑚絨的厚袍子,正在往餐桌上端湯圓,“趕緊進來,凍壞了吧?”

室內暖氣很足,林閱總算活了過來。她脫掉外套,洗了個手,到餐桌旁坐下,“以後別等我了,早點睡吧。”

“沒事兒,”何珊打了個呵欠,“我這幾天失眠,反正是睡不著。”

林閱看她一眼,“不要緊吧,給你買的按摩枕沒用?”

“有用有用,”何珊在她對面坐下,揉了揉脖子,“你這段時間還要加班?”

“暫時不用了。”

“那正好,你三嬸有個朋友的兒子最近有空,你這周六跟他見一面。”

陶瓷的湯勺碰著碗壁,清脆的一聲,林閱舀了一勺米酒餵進嘴裏,含混說道:“哦。”

“你三嬸說了,這回這個絕對靠譜。三十五歲,做審計工作的,雖說工資不高,但是工作穩定。身高也是按你的標準找的,一七五以上,我看過照片了,長得還挺稱頭。就有一點,離過一次婚,不過離得很幹凈,也沒孩子。”

林閱只悶頭吃湯圓,沒說話。

何珊有點不滿,“你倒是發表下意見啊?”

“沒什麽意見,看看再說吧。”

“看看再說看看再說,這話你跟我說了多少年了?翻年就二十九了,你怎麽一點不著急。

林閱頓時沒了胃口,一吸氣,發現鼻子堵住了,“總不能隨便將就啊。”

何珊一聽這話就來氣。當年林閱不聽勸阻,非要讀理科,三年讀出十缸眼淚,總算考上江城大學計算機系,為的就是“好找男朋友”。她大學班上四十人,統共只有四個女生,結果另外三個都順利結婚,最早的兒子都上幼兒園了,唯獨林閱一人,三十關頭還沒個著落。

“我看你壓根就沒有好好考慮終身大事的誠意,好的歹的,你這些年帶回來幾個?”

林閱心裏煩躁,只埋頭吃湯圓,不吭聲。

何珊按捺著火氣,“林閱我跟你說,我是忠言逆耳,別太挑了。你條件也不是頂頂好的,還打算找個怎樣的?吳彥祖那樣的?即便你喜歡,也沒這個本事啊!”

“我不是在相嗎,上個月相的對象比你舞隊的人數還多,還不夠有誠意?”

何珊氣笑了,“總之這個我看著挺靠譜,離過婚的男人有經驗,對家庭更看重。你是初婚,雖說有點吃虧,可畢竟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。”

林閱沒吭聲,心說,要真看重家庭,還離什麽婚。

吃完湯圓,何珊收了碗筷,林閱去浴室洗漱。正刷著牙,何珊進來拿護手霜,忽然說:“你還記得馮蓉麽?”

林閱手一頓,“記得,怎麽了?”

何珊鼻子裏哼了一聲,“她兒子從國外回來了,剛剛找到工作,據說第一年就年薪三十多萬,還不算提成。”

林閱正在漱口,陡然一個哆嗦,將水咽了下去,惡心壞了,一咳嗽,又一口嗆住,好一陣子才緩過來。

何珊還在接著說:“你三嬸去醫院拿藥,正好碰見馮蓉跟他兒子一起去做體檢,馮蓉那神態,得意的,嘖嘖……”

林閱匆匆漱完口,“媽,我去睡覺了。”

“我話還沒說完呢!你周五陪我去逛街啊!”

林閱幾步走回臥室,砰一下摔上門,呆立片刻,擡手將嘴角的牙膏沫抹去。剛才咳得太狠,肺葉都在發疼。

嗓子也疼,估計真的要感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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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覺睡到中午,起來時林閱兩個鼻孔都堵死了,喝了一劑板藍根顆粒,無濟於事。次日回公司打卡,鼻子擤得通紅,像個破風箱呼呼喘著粗氣。

剛打開電腦坐了一會兒,頂頭上司單一峰通知開會。打開會議室門,便看見柴薇沖她招手,林閱打了聲招呼,到她身旁坐下。

柴薇跟她同歲,也是同年進公司,如今是工作室項目組的主美術。但兩人的戰友之誼不僅限於工作,還在於這些年在“剩女”之路上齊頭並進高奏凱歌——然而上半年柴薇也撇下她訂婚了。

“感冒了?”

林閱點頭,甕聲甕氣說:“年紀大了,熬不住夜。”

“要過年了,註意身體。”柴薇關照一句,又問她這周有什麽安排,能不能陪她去看看婚紗。

“我得相親。”

“還相?上回那個怎麽樣了?”

林閱擺手,“別提了,第一次見面他跟我約在公園門口,在公園遛了一小時彎,中飯去了一家蘭州拉面館……”

“這麽摳?”

“還沒完,中飯是他付的帳。吃完散場,回去在微信上直接問我要了一半的飯錢。”

柴微震驚:“那你給了嗎?”

“給了呀。”

柴薇笑不可抑,“這年頭的男人,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心,長了張看一眼能省下三頓飯的臉,拿三瓜倆棗的工資,一身肥肉兩袖清風,也好意思對別人橫挑鼻子豎挑眼,我看你還是早點放棄相親這條路吧。”

林閱笑說:“我要是不去,我媽能念叨一個月。”

“你那房子裝修完了沒?還是搬出來住的好,落得耳根清凈。”

“年後就搬。”

買房是林閱今年幹的唯一一樁大事。六月的時候她被何珊罵了一通,一氣之下買了個小戶型。

“我有時候覺得,你不是真心想結婚。”

“真心啊,要是能結,誰不想結呢。”

柴薇打量她一眼,“我也是恨嫁過來的,你跟我完全不一樣。”

“我是怎麽樣?”

“你啊,把婚姻當成了從天而降的東西,態度十分消極,完全就是在守株待兔。”

“我有嗎?”

柴薇點頭,“公司的聯誼不去,相親也要家裏逼迫,自己從不主動出擊——林閱,你是不是受了什麽情傷,還沒走出來?”

林閱笑了,“沒這回事。”

“我覺得吧,你還是得自己從身邊發展。雖說咱們公司策劃全是人精,程序全是死宅,美術全是基佬,但仔細找找,青年才俊還是有的,何必舍近求遠……”

閑聊片刻,同事陸陸續續趕來,單一峰最後一個進屋,順手合上了門,到會議桌首席上坐下。

單一峰今年四十歲,從策劃做起,如今是業內有名的游戲制作人。他這人極有市場眼光,五年前從烽火國際上海總部空降江城,領著一個三流班底,花了半年時間做出了一款低成本卻極其火爆的手機游戲,徹底拯救了將當時奄奄一息的工作室。

林閱很喜歡單一峰,除了佩服他的工作能力之外,還喜歡他開會不講半句廢話的簡練作風,這對於一個重感冒病人而言,尤其顯得難得。

各組的主策劃匯報完工作情況,單一峰逐一點評之後,頓了頓,笑說:“有個好消息,《補天》的IP(版權)拿下來了。”

底下頓時哀嚎一片。

單一峰笑了,“至於嗎?《補天》小說這麽火,做出來穩賺不賠。誰有這個精力,出來牽個頭?”

臨近年關,大家本就忙得沒時間喘氣,是以安靜數秒,竟無人出聲。林閱也低垂著頭裝鴕鳥,誰知單一峰環視一周,最後目光落在她身上,“林閱,你來組織吧。”

真是怕什麽來什麽,林閱嘆了口氣,應道:“好。”

散會之後,柴薇揶揄道:“還真是個‘好消息’。”

林閱叫苦不疊,“我還指望年前能清閑一陣呢。”

“說明單哥倚重你啊,這可是個大項目。”

林閱不說話,拿眼瞥她。

“別!我要籌備婚禮,你忍心把我也拖進加班的地獄嗎?”

“你終身大事已定,不壓榨你壓榨誰。”說笑一陣,林閱擺手道:“我去找人了,大家都忙得要死,也不知道誰願意來,我先去問問周波吧。”

“周波估計不行,他要調職了。”

林閱一楞,“調去哪兒?我怎麽沒聽說?”

“昨天白天說的,你不在。他要去上海總部了,有個留美博士進來接任。”

林閱心裏一個咯噔,“你見過嗎?”

“誰?哦,沒見過,只聽人事的劉薇薇說是單哥親自面試的,技術水品相當過硬。人也長得帥,還沒結婚,人事那幫如狼似虎的小姑娘都盯上了。”

天色陰沈,有些下雪的跡象,直到下班,林閱都還在想著柴薇所說的話。心裏似生了一叢火,燒得她焦灼不安。

江城最大的互聯網公司就是烽火游戲,她昨天聽何珊講的時候,怎麽沒想到呢——那人除了來烽火,還能去哪兒?

·

周五,黑雲壓境,北風刮得猛。

林閱開車到了大洋百貨,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停車位。她陪何珊吃過晚飯,逛了半個多小時,在男裝部給父親林立明買了套新的保暖內衣。逛到女裝區,路過一件淺咖色的開司米大衣。何珊指了指,“這個挺適合你的,明天穿著去相親吧?”

林閱縮了縮脖子,“冷,穿這個得凍死。”

何珊白了她一眼,“你這孩子,怎麽這麽不講究,在室內能有多冷?”

林閱只好試了試,上身效果倒是不錯。

何珊翻了翻價格牌,“打完折還挺劃算,要不我送給你吧?”

“不用,我自己有錢。”

“我不知道你有錢?這是我當媽的一點心意。”

林閱無奈,隨她去了。

何珊付完帳之後,自己挑了件大紅色的羽絨服——過了五十歲之後,她越發偏愛這些鮮艷的顏色。

冬天商場八點半就得打烊,何珊有些沒盡興,但也不得不走了。

出門才發現雪終於落下,絮絮揚揚,地上已積了一層白色。江城這幾年降雪少,通常下一陣就停,這樣大的雪,倒是少見。

“媽,你在路口等著,我把車開過來。”

林閱裹緊了身上衣服,哆嗦著跑向停車場。誰知到停車場一看,自己的車被一輛福特野馬別在了裏面,兩車緊緊挨著,駕駛座車門徹底堵死。

林閱給何珊打了個電話,自己站在原處耐心等了十分鐘,仍沒見人過來。空氣極冷,濕冷,仿佛鉆進了骨頭縫裏,雪一陣陣落在肩上發上。她跺著腳,凍得受不了,正打算走,忽聽這車“滴”地響了一聲。

謝天謝地,可算是來了。

林閱四下環顧去找車主,便見前方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,正一邊打電話一邊朝這邊走來。

她心臟漏跳一拍,呼吸跟著一滯。

來人穿了件黑色羽絨服,褲管被風刮得緊貼腿肚,雙腿挺拔修長。燈火之中,眉目清絕,似出鞘之劍鋒利雪亮。

寒風一時裹挾著雪花迎面撲來,像一只巨掌罩住了口鼻。

男人掛了電話,擡起頭,朝著這邊掃了一眼,忽然一頓。

四秒,還是五秒?便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,幾分遲疑:“林閱?”

林閱扯了扯嘴角,耳朵裏嗡嗡作響,過了好半晌,自己的聲音才艱難地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來,帶了點兒抑制不住的顫抖,“陳麓川。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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